陈知让坐在候机大厅里,距离正常的登机时间还有五分钟,但是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看出去,他们这个登机口外面的廊桥悬空着,飞机好像还没来。 他也不太着急。 准确的说,他甚至有点希望飞机晚点,这样他就赶不上飞回去参加许泽安的婚礼了。 手机微信群里,许泽安倒是没问他什么,何娅发了几条消息,询问他飞机晚点的事儿。 他回想起前几天许泽安还说,如果自己不在,他这个婚就不结了。 陈知让心想,都是吹牛罢了。 他又打开另外一个群,是医院工作小组的群,里面讨论着手术的事儿,他目前在休假,倒是都与他无关,但是已经习惯了每半个小时就要确认一下群里有没有突发的事件。这种工作上的习惯,就像他爱着许泽安一样,也是很难再变化了。 飞机晚点二十分钟后,群里已经发许泽安婚礼现场的照片了,看样子是有人到了。 接着就是一大堆接新娘的小视频,要红包的小视频。 许泽安看起来和结婚照里的帅气并无区别,也许别人不见得觉得他是个大帅哥,但是看在陈知让眼中,只要许泽安稍微打扮,就是十分好看、耐看、有吸引力的。 他的眉毛并未没有像结婚照上那样修饰起来,断眉很明显。 陈知让忍不住放大了一张群里的新郎照片,细细的看着许泽安的那条眉毛,那是为了他,才变成那样的。 十几年前的事情,似乎永远也无法淡忘。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控制住了自己无法对抗的难过。 他想,他还是无法接受许泽安要跟另一个人结婚这件事。 他心里的坎,比许泽安眉头的疤痕还深。 出事那天早上,许泽安迟到了,陈知让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他虽然是个坏学生,但是很少迟到。他每天早读都是来教室趴着睡觉的。那个年代,也不像现在那么方便,一个微信就能联系上,许泽安当时没有手机,连小灵通都没有。 盐中八点就会关校门,然后迟到的学生会被留在门卫室登基班级。 许泽安是满头血冲进学校的,门卫室那个记名字的委员根本拦不住他。 他冲进校门之后,屁股后头还追着几个十七八岁的社会青年。他们气势汹汹,手里提着木棍,可惜这会儿学校门口还有一两个没撤走的早点摊子,生活气息浓郁,削弱了这份来势汹汹。那几个青年试图从大门口进去,但是其实也是虚张声势,并不敢真的闯进盐中闹事。 门卫室的保安老头儿一看有混混在校门口闹事,立刻冲了出来,一口烟嗓很是粗糙,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大吼:“几个龟儿子给老子站到起!做啥子!做啥子!” 几个混混冲不进来,在校门口徘徊了几圈,骂了些不干不净的脏话,最终也无计可施。 许泽安跑不动了,头昏脑胀,被保安在操场中间逮捕了,问他班级,他喘着气说:“放手,初二四班,你去喊窦大妈来医务室。” 那会儿还在早读,但是一楼几个班的人都看到他满脸血地站在操场里,格外显眼,于是骚动便从一个班传遍了整个楼。 陈知让他们班在三楼,但是没过几分钟也听说了——不晓得哪个班的一个男生被打得满脸血,在操场上睡起了。 他想去走廊里看看,他总觉得许泽安没来,这事儿不会这么寸吧。 结果,还真是许泽安。

保安通知了许泽安的班主任去医务室。 窦晓沁冲进去便一眼看到像是画了大红脸谱的男生坐在雪白的病床上,吊着的脚一晃一晃的,校服也不好好穿着,像个二流子。她脸色立刻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红。去医院的路上,窦晓沁给许泽安拿纸巾擦脸,被许泽安抬起胳臂就挡开了。他脸上血迹被棉花球胡乱的清理过,但是擦不干净,留着一层血痂,越看越恐怖。 “你又咋个了?整成这个样子!” 许泽安不说话,手踹在裤兜里,摸着里面胀鼓鼓的一团东西,心里非常得意,一点不觉得自己受伤是多么大的事儿。 班上同学看到头顶白色纱布的许泽安进教室,立刻全体投去了注目礼。 许泽安被这种热情得甚至让他误以为是崇拜的目光洗礼,虽然额头一跳一跳地疼,却还是格外自豪,往自己座位上走的步伐都缓了下来,仿佛王者归来。 英语老师等他坐好,拿着卷在手里的课本敲了敲黑板,“有什么话要说、要问的,等下课。现在我们回到第三段。” 与许泽安隔着一个走廊坐着的是陈知让。 即使英语老师盯着他们这边,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和谁打架了?” 许泽安侧头对着陈知让勾起嘴角一笑,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卡西欧的电子手表。他胳臂长,一伸手就把表放在了隔壁陈知让的桌上。 “给你要回来了。” 陈知让看着桌面上放着的黑色手表,还沾着血,但是因为是黑色的表带所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突然,他睫毛抖了抖,一颗豆大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一直看着他反应的许泽安忍不住“我操”了一句。英语老师立刻一个刀子一般的眼神甩过来。可惜许泽安早就是块滚刀肉,半点也不搭理。 他没想到陈知让是这反应。 陈知让皮肤白得有点病态,像是用了粉底。他就像一块玉一样,脖子上的一条血管一直延伸到耳朵后面,淡淡的蓝色沉在皮肤下面,显得皮肤表面像是透明的。 此刻,眼泪一落,更是一种奇妙的视觉冲击,那眼泪先在微微上翘的上唇上挂了一下,接着滚落下来,滴在了英语笔记本上,成了圆圆一滩。 两人虽然没说话,但是许泽安全副身心都被陈知让那颗眼泪给搅乱了。 他废那么大的劲儿从球哥手里把表抢回来,可不是想看陈知让哭的。 动了几下嘴唇,许泽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着急忙慌的来了一句,“你别哭啊,手表没坏,我看了,时间准的。” 陈知让点头,仍低着头不抬起来。

英语下课之后,陈知让坐在座位上没走,许泽安也破天荒的没出去找隔壁班的小九和毛毛吹牛。两人一侧身坐,就成了面对面。 “缝了几针?” “不晓得,五六针吧。” “下回别帮我去要东西了。他们抢就抢了嘛。” “不得行,你是我罩的,你不要面子,我还要。” 陈知让原本愁云惨雾的脸色被这许泽安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给搞破功了。他眼角一开始擎着泪,这回一笑,泪珠也挤出来了。 许泽安指着他,“又哭又笑,黄狗飙尿。” 陈知让被他骂是狗便抬胳臂就捶了许泽安大腿一拳,十足力气没留一点儿手。 “班花儿打人了!”许泽安怪叫,一句话把陈知让羞得脸到脖子都红透了。 陈知让自从上了初中就被同班同学笑称是他们班“班花”,原本他都被这个外号叫麻木了,只不过每次许泽安这么叫他便要翻脸,但也不是彻底翻脸——就好像找个由头等许泽安来求饶哄他。 见陈知让生气,许泽安故意捂着额头喊疼,对方果然紧张起来,害怕他伤口被闹裂开了。 “要留疤了。” “不怕,留疤了帅。” “破相了不好。” “你也这么迷信?算了,我这个人本来就烂命一条,相也好不到哪里去,破就破了。” 陈知让隔着厚厚的纱布去摸伤口,他不说谢谢——他和许泽安的关系是不用说谢谢的。但每一次发生这样的事,陈知让心里都是既难受又感动的。 在他看来一只手表远不值得许泽安如此。但他也懂许泽安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知让还沉浸在回忆里,忽然听见机场的通知,他的航班要开始登基了。 他又点开手机,群里结婚的进程有序在推进,他看到了许多许泽安的笑容,每一张都显得十分幸福。这种幸福,刺伤了陈知让。他知道,即使许泽安喜欢男人,即使许泽安也爱上了自己,他们都不会有这么热闹的婚礼,也不可能获得这么多人的祝福。 机舱里的空气有一股怪味,其实比起医院的味道,并不算难闻,但是此刻陈知让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仿佛要窒息。 他反复地抠好安全带又解开,直到空姐来提醒他,马上就要起飞了。 他关机前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马上起飞了。 许泽安立刻回复他:等一哈我去接你。 大家都打趣他,你怎么接了新娘还要接伴郎。 按照陈知让一贯的性格,他自然是要叫许泽安好好接待客人,别管他,他到了自己打车去现场就行了。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空姐就像班主任老师一样站在他跟前等他关机,他最终没有在群里再发什么。